他是一個懂得恐懼的勇者,一個懂得退讓的智者,一個懂得用智慧創造和平的仁者。他是曼德拉,是非洲的華盛頓,微笑是他最大的武器。我們嚮往英雄,無奈英雄何其少。剛歡度九十大壽的曼德拉,是世上所能企見的世俗聖人。
他曾經為了破除南非的種族隔離相信過暴力,因而入獄二十七年,出獄後他力圖化解種族對立,成為首任民選總統,然而聲望達到巔峰的曼德拉不戀棧權位,選擇交棒,創下非洲華盛頓的美名,也讓南非成為非洲幾個民主國家中相對穩定的國家。入獄前,他是個容易被激怒的叛亂分子黑花俠,出獄後,他卻成為了智慧的象徵。
理查.史丹格是《時代雜誌》總編輯,與曼德拉有近二十年的深厚感情,將他與曼德拉所做無數小時的深入談話,濃縮成十五堂重大的生命課程。史丹格和曼德拉過去曾聯手撰寫曼德拉的自傳,並且伴隨他出行各地,期間歷時將近三年,涵蓋曼德拉帶領南非進入史上首次民主選擇的關鍵時期。他下筆不僅充滿感性,更觀察敏銳,讀者不僅讀到曼德拉的人生智慧,更能理解南非走向民主、和平解決種族對立的動盪。
在《曼德拉的禮物》,史丹格講述這位「南非的華盛頓」受到試煉的時刻,以及他從中學到的智慧:用運動就能化解對立,為什麼我們應該瞭解敵人;為什麼勇氣並非無所畏懼;為什麼事情並非非黑即白,而往往是兩面皆具;以及退出也是一種領導的道理。這些人生課程交織著精采的故事,包括曼德拉受部落酋長監護長大的童年,早年的自由鬥士生涯,二十七年牢獄歲月並未擊垮他,以及八十歲後重新享受到的幸福婚姻。
曼德拉一生中有過許多老師,但其中最偉大的老師是監獄。監獄塑造了我們今日所見所知的曼德拉。他從許多地方學到人生啟示和領導才能,其中包括頗為疏遠的父親、把他當兒子扶養長大的騰布族1酋長、忠實好友與同志華特‧席蘇魯(Walter Sisulu)和奧立佛‧譚波(Oliver Tambo),英國首相邱吉爾和衣索比亞末代皇帝塞拉西(Haile Selassie)之類的歷史人物和國家領袖,以及馬基維利和托爾斯泰的作品。然而,二十七載的牢獄生涯有如一座熔爐,去蕪存菁,將他鍛鍊得更為堅強。監獄教會他節制、紀律和專注──他認為這些都是領袖氣質的要素──監獄也教他懂得如何做一個完整的人。
出獄時七十一歲的曼德拉,和入獄時四十四歲的他是截然不同的人。譚波是曼德拉的知交也曾是法律合夥人,他在曼德拉入獄後,成為非洲民族議會的主席,他是這麼描述年輕時的曼德拉:「就性格而言,曼德拉情緒化、狂熱又敏感,總是一下就對別人的侮辱和施捨刺痛和反擊報復。」
情緒化?狂熱?敏感?容易被激怒?出獄後的曼德拉完全沒有這些特質,起碼表面上看來是如此。如今的他覺得那些特質很不可取,現在他對人最嚴厲的批評正是「情緒化」、「太狂熱」,或是「太敏感」。我常常聽到他用來誇獎人的形容是「穩定」、「從容不迫」和「有節制」。我們給他人的讚美反映了我們對自己的觀感──而這些正是他會拿來形容自己的特質。
這位狂熱的革命家是如何成為一位從容不迫的政治家?在獄中,他必須淡化自己對所有事情的反應。囚犯能控制的事非常少。他們唯一可以控制──也必須控制的──就是自己。獄中根本沒有讓他們發怒、放縱或放肆的餘地。囚犯毫無隱私可言。我第一次走進曼德拉在羅本島的囚室時,驚訝得倒抽了口氣。那不是人生活的空間,對曼德拉這麼高大的人尤其不適合。他要是躺著,就無法把腿伸直。很顯然,監獄在實際和象徵的層面上,都塑造著他。獄中沒有空間給無關的動作和情緒,每件事都必須精簡、有條理。每日晨昏,他都必須煞費苦心地打理他那狹小囚室裡僅有的幾件物品。
同時,他每天必須對抗權威。他是囚犯的領袖,不能讓獄友丟臉。要是他退縮或妥協,每個人都看得見或馬上知道。而在獄中,他更能強烈察覺同志對他有何觀感。儘管他和外界隔絕,但在這自成世界的監獄中,比起出獄之後,他要做的領導工作不相上下,也許還更多。並且在這裡,他有的是時間──太多的時間──去思考、籌劃,並且不斷改進再改進。二十七年中,他不但思索國家政策,也思考如何應對進退,如何當一位領導人物,以及如何做一個人。
曼德拉不是內省型的人──起碼他不會談論自己內在的感覺或思緒。當我要他分析自己的感覺時,他往往感到挫折──有時還很惱怒。他不懂得現代心理學或心靈成長的學說,他成長的世界沒有受到佛洛伊德影響。他常常悶憂懷想過去的事,但鮮少談論。我只見過一次他顯得自艾自憐。我們當時正在談他的童年時光,他說:「我是一個只能活在過去的老頭。」而說這句話時,他即將成為新南非的總統,創造一個新國家──他人生中最巔峰的時刻。
不過,我不斷持續問曼德拉,監獄是如何改變了他。一九九○年出獄的他,和一九六二年入獄的他有什麼不同?這個問題讓他不快。他若非不理會,或是給一個刻板答案,不然就是否定他有改變。終於有一天,他氣沖沖地對我說:「我變得成熟。」
這話是什麼意思?馬勒侯在他的回憶錄中說過,世上最罕見的就是成熟的人,曼德拉也會大表同意吧。在我看來,這句話是瞭解曼德拉這個人及其所領悟最深刻的線索。因為那個敏感和情緒化的年輕人並未消失,他仍在我們今日所見的曼德拉的內心。他所謂成熟,是指學會控制年輕的衝動,而非不再被激怒、受傷害或發怒。成熟指的並非總是知道該以什麼方法採取什麼行動,而是能抑制住阻礙人看清事實的情緒和焦慮。有辦法看清事實,就能度過難關。
同時,他瞭解並非人人都能是曼德拉。監獄讓他更加堅強,卻也擊垮許多人。目睹那樣的事讓他更有同理心,而非變得無情。他不曾對那些熬不過的人逞威風,也從未怪罪那些屈服的人,那只是人性的表現。多年下來,他培養出對人性弱點的敏銳察覺力和深刻同情心。從某方面而言,他是為人人能免於他的遭遇而奮鬥。他從未失去那個年輕人的柔軟心腸和敏感性情,而是發展出更堅硬更牢固的殼來保護它。
在今日要寫曼德拉的故事,卻不談另一位具有潛在轉化力量的黑人領導者──歐巴馬,是不可能的事。他們有許多共通點。去年我去看曼德拉時,正值民主黨總統候選人的黨內初選期間。我問他,希拉蕊和歐巴馬你會選哪一個。他對著我舉起一根手指搖了搖,用這個舉世共通的手勢表示:你想讓我惹上麻煩啊。他不願意回答,這是他典型的克制表現。
那種自制,那種無所不在的審慎力,是他們兩人的共通特質。二十七載的獄中光陰才塑造出我們如今所知的曼德拉,四十八歲的美國總統卻不需長年犧牲就擁有曼德拉式性格。歐巴馬的自律功夫,樂於聆聽和分享功勞的能力,願意將對手納入內閣,以及他堅信人民希望政府說明政策,這些特質看來都像二十一世紀版本的曼德拉式性格和價值觀。曼德拉的世界觀形塑於種族政治的熱鍋,歐巴馬正在創造的則是「後種族」的政治模式。無論曼德拉對這位美國新科總統有何看法,在許多方面,歐巴馬都是他在世界舞臺上的真正傳人。
曼德拉的一生不但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楷模,也將是萬世的典範。你即將讀到的人生啟示,是他從監獄和一輩子的經歷所學到的。這些是讓他成為一位領導者和為人模範的部分因素。不,不是人人都能成為曼德拉,他會說你應該為此心懷感激。幸運的是,很少人在生命中必須承受他經歷過的那些苦難。不過,這並非意味這些啟示無法應用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事實上這些啟示很實用。我能這麼說,是因為它們已經讓我的人生更加深刻。對曼德拉而言,監獄粹煉出人生和領導力的啟示,我企盼能同樣在本書精煉出那些啟示。而你只要付出曼德拉所花代價的千萬分之一,就能學到。
以上摘自《曼德拉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