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信仰者──那些讓人身心樂陶陶的非理性思考
二○○九年四月,某個有權有勢部族的領袖群,在他們新落成的敬拜禱告中心主持一項典禮。此部族的戰士以「戰績起伏不定」聞名,大多靠運氣戰勝其他部族,因此很擔心敵人在自家主場下了詛咒。有人在該處藏了一個他們死對頭的重要物品。一直以來對巫術不屑一顧的美國媒體,也隨著這場儀式來了個郊遊日。
記者們緊盯著對此部族友好的兩名工作人員,從地下挖出了一個晦氣遺物,並高舉展示。鎂光燈此起彼落,照亮一件破爛衣服,上面清楚可辨,寫著「34 號、歐提茲」──至此,紐約的洋基新球場總算「淨化」完畢。(編按:這個事件的背景是,紐約的「洋基隊」與波士頓的「紅襪隊」是美國職棒兩支歷史悠久的宿敵,紅襪隊中有個著名的球星是球衣背號34 號的歐提茲〔David
Ortiz〕,他也經常在洋基與紅襪的對戰中上陣,並因表現優異而令紐約球迷對他不懷好感。)──在這個奉行精確科學律的文明社會,一件球場建築工人偷埋在水泥地裡的T 恤,為什麼讓人這麼在意? 洋基隊的總經理,又為什麼揚言要對該名工人提告,要求賠償重鋪水泥的費用? 紅襪隊球衣本身並不會損害球場建築結構,所以這名工人又怎能逼得洋基隊非得將之除而後快?這都是因為,這件球衣被賦予了「魔力」(第2 章我們會進一步討論洋基隊球場)。
世上大多數人都有信仰,不計其數的人坦承自己迷信、重感覺,對超自然現象深信不疑。在這本書裡我想說的是,我們都相信魔力──像運氣、心勝於物、命運、厄運、來世、天助等等,即使我們認為自己並不信這些。
「魔力思考」(magical thinking)算不上新鮮事。每天我們都可在週遭發現各種神秘寓意。你擁有情感依附的物品嗎? 比如婚戒、傳家寶、或親筆簽名球,那些遠比複製品更讓你看重的東西? 這是魔力思考。你相信「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萬事皆循天理運行」嗎?這也是魔力思考。
「魔力思考」(magical thinking)算不上新鮮事。每天我們都可在週遭發現各種神秘寓意。你擁有情感依附的物品嗎? 比如婚戒、傳家寶、或親筆簽名球,那些遠比複製品更讓你看重的東西? 這是魔力思考。你相信「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萬事皆循天理運行」嗎?這也是魔力思考。
檔案憑空消失時,你會對著筆電大吼大叫嗎? 魔力思考。
你渴望死後留名嗎? 魔力思考。
你相信某些事情註定會發生嗎? 還是魔力思考。或者說,你認為自己可憑自我意識抬起手臂? 這也算魔力思考。你會發現,這些例子都來自我們長久以來賴以生存的超自然法則。
逃開鬼魂的牽絆
十歲以前,我每個禮拜都跟著家人上教堂。這可不是我願意的,這件事情很無聊,我也討厭早起穿上彆扭的衣服。但在主日學有甜甜圈吃,我也樂意在唱詩班中當個小歌星,大人准我聽講道時在節目表上塗鴉,畫坦克跟戰鬥機轟炸封面上印的教堂。我信仰且畏懼上帝,討厭和祂在空盪盪的教堂裡獨處,那會讓我起雞皮疙瘩。有一陣子我拒說「上帝」這兩個字,寧願用拼的,甚至用寫的,「ㄕㄤ
ˋ ㄉㄧ
ˋ」。
大概在我四年級的時候,事情有了變化。我在爸媽臥室地板上,發現一本史蒂芬‧
霍金(Stephen
Hawking)的《時間簡史》。我讀了他描述的宇宙演化,先是和爸爸一起看,自己又看了一遍。我發現科學可以回答、或至少解釋我的大哉問。上帝的存在對我來說,越來越沒道理了。
我找了更多關於「大爆炸」及時空結構的書,拋棄對個人造物主的信仰,但對上帝的執念不減,我成了一個尖銳的年輕無神論者,急著跟所有盲從肉眼不可見指引的人辯論。中學時,我買了英國哲學家羅素(Bertrand Russell)的《我為什麼不是基督徒》一書,在閒暇時閱讀,還畫線註記如下列這類段落:「因此,我們可以說,宗教裡所體現驅使人類的三股力量是恐懼、自負和仇恨。」我竭盡所能想了解人類對魔力信仰堅定不移的信念,那些源於奇蹟、神祇、聖靈等違反理性的信仰。
大概就這樣了,信仰是沒道理可循的情緒化反應。但這樣說起來,在解讀宇宙間萬物時,理性不就一定佔上風嗎?
為何要呼喚天上的父親來作主保平安呢?(關於這番轉變,我自有套佛洛伊德式的解釋,但我想還是留著講給心理醫生聽吧。)以我如火神般的鋼鐵意志看來,有信仰的人不是笨蛋就是弱者,或者既笨又弱。
但我認識太多令人敬佩的聰明人會上教堂,也從沒成功用邏輯把誰變成無神論者。因此我決定放輕鬆,多著眼於非理性信仰帶來的好處,50 億虔誠的信徒不會錯的!同時,我本身也不斷感到不足。我的青少年時期慘澹無光,常想如果我不是無神論者,日子或許會好過些。我想找到蛛絲馬跡的證據讓自己相信,人不光是難逃一死、有其限制、隨機形成的有機分子集合體
。
我讀了《共時性》這本書,物理學家大衛‧ 彼特(F. David Peat)在此著作中試圖以量子力學為基礎,來理解心理學大師榮格關於有意義巧合的觀念;我讀了《不朽物理學》,物理學家法蘭克‧
迪普勒(Frank
Tipler)提出,後代子孫將會用電腦重現祖先,讓他們在虛擬天堂繼續過日子;我也讀了《古代大復興》,民族植物學家特倫斯‧
麥坎納(Terence
McKenna)把迷幻藥視為通往更高維度的窗口(想當然爾,我測試過其中幾個。)有件事我從沒跟人講過。在不信上帝數年之後,我還是偶爾會在晚上禱告,把想法傳至浩瀚穹蒼。
我真的很想、很想相信魔法。
探索意義的同時,追尋意義的意義,也帶領我從物理學踏進心理學的領域。我們無法跟現實直接互動,事實上,我們甚至無法確定現實真的存在,而僅僅是透過自身知覺來體驗。
舉凡看到、聽到、嚐到、摸到的,都是根據腦內知覺信息主觀建構出來的(或是根據中樞神經建構,像在電影《駭客任務》裡那樣)。我認為最能了解現實基本特性的辦法,就是去了解腦子如何建構現實。大學時代,在選定認知神經科學之前,我曾著手構思知覺研究中的單一前提,仔細分析物質和心理、實體和經驗之間的界面。
此段追尋旅程引領我至此。我當然沒辦法告訴你生命的意義,很可能還會對你早已珍視的意義不屑一顧(但不致於嘲笑就是了)。但我可不是為了好玩才想毀掉「聖誕節」的(並且,說起來我才沒有毀了聖誕節,也不會跟大家說「為什麼相信真有幫聖誕老公公拉雪橇的紅鼻子麋鹿「魯道夫」不客觀,這跟魯道夫是否真的存在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剖析宗教,是因為那能造就多愁善感、利他主義和自我效能的魔力思考,同樣也能導致誹謗、宿命論、非理性繁榮
,或甚至抑鬱沮喪、強迫症、精神失常。拆解神聖事物,指出地基上不穩固的沙地,我希望我們能學會如何用有建設性的方法重建意義。我沒有要把魔力思考趕盡殺絕,我要馴服它。
非理性中的理性
魔力思考非但不是愚蠢或軟弱的表現,還能說明許多心智慣性活動正是人類演化之所以如此成功的原因。一旦認定現實是由腦子建構出來的,了解到就像其他器官一樣,腦部的演化也是為了幫助主人生存繁衍,就不難想像腦子會採用對主人最有用的方式來建構現實。重點是有用的,而非精確的。腦子不太在乎外面的世界真有些什麼,它只需要好好活著,複製重現,或許三不五時對主人撒個無傷大雅的謊。
過去數十年以來,心理學家記錄了一系列認知偏差,大家一直以來對這個世界的種種錯誤知覺,並解釋其正面作用。比如說,由上往下看時我們往往誇大高度,這會讓我們更小心不要摔下去。在社交場合,男人會高估女人對自己的性趣,因為跟女人搭訕卻被拒絕的代價,遠不及搭訕成功而得以散播精子的好處(被潑飲料是暫時的,擁有自己基因的後生卻可代代流傳)。手指交叉這類迷信小儀式可能源自我們自以為對這世界擁有掌控權,儘管事實並非如此,這類偏見卻可以避免無助益的無能為力感。
行為經濟學家丹‧ 艾瑞里(Dan Ariely),設計了許多獨到的研究來梳理人類偏見,他稱人類心智是「可預期的不理性」,或者像是演化心理學家瑪緹‧ 何瑟頓(Martie Haselton)和她的同事所寫的:「對心智最好的描述是有彈性的理性⋯⋯限制重重的機制,有時候還不太精準,但說起來,這仍是物競天擇後留下來設計良好且定位明確的產品。」
這個設計由兩個獨立不同層次的處理過程構成。理性系統運作緩慢、深思熟慮、抽象且合乎邏輯。直覺系統敏捷、不假思索、重視聯想和情感的。魔力思考得歸功於第二個系統。就像我在本書裡使用的詞,思想和信仰包括了偏見、暗示和感覺,還有各種想法的暗香微光。
如果你認為自己開車時是意識刻意地在控制,那你可是冒著生命危險忽略引擎蓋下的龐大引擎。我們大多憑自動導航駕駛,多慮(我和其他很多人都很常犯)只會把事情搞砸。比如說,如果腦子受創,傷到腦部情緒中樞,切斷和神經系統中負責高階認知區域的連結,患者就沒辦法憑直覺果斷行事,連下簡單的決定都有困難。
你可想想有條千足蟲,被問到「怎麼知道自己下一步該邁出哪隻腳」時,牠會馬上楞住動彈不得,有時候直覺思考就是能把事情搞定。我們會發現,魔力思考不僅僅是健康偏見中的古怪分支和捷徑,還可提供獨門益處,更重要的是,魔力思考賦予我們掌控全局的感覺,讓人覺得事情有意義,生活豐富,明瞭易懂不嚇人。
建構在古老聯想系統之上的現代生物審議系統,我們通常對前者毫無招架之力,不管你多聰明或多想講道理都一樣:研究顯示,理性程度或智慧和我們對魔力思考的感受程度關聯不大。比如:我「知道」敲木頭沒什麼神秘力量,但我的直覺要我敲就是了,以防萬一,所以我就敲了。有則可能是捏造的故事是這樣說的,傳奇物理學家尼爾斯‧
波耳(Niels Bohr),被朋友問他門上掛的馬蹄鐵是怎麼一回事時,回答說:「那個啊,其實我不信,不過人家告訴我,即使不信也有效果。」( 要不是他們是同各年代的人,我會說他是衝著尤吉‧ 貝拉(Yogi Berra)來的。)「信仰有很多層次,」曾廣泛研究魔力思考的心理學家卡洛‧
尼莫洛夫(Carol
Nemeroff)告訴我:「對很多人來而言,談到魔法,他們常會回答你『我大部分的時候不信,但有時候我信。』」
智慧滿足不了渴望
「魔法,這字眼本身彷彿揭露了另一個神秘的世界,充滿各種未知的可能。」波蘭人類學家馬凌諾斯基(BronislawMalinowski)於一九二五年寫道:「即使對頭腦清楚的科學心智來說,魔法也有股特殊吸引力。一方面或許是因為我們想從原始人類的想望和智慧中擷取精隨,不論那是什麼,都值得了解一下;一方面則因為『魔法』這個字眼,似乎可以激發每個人潛藏的心靈力量、對奇蹟的一線希望、對人類神祕可能的潛在信仰。」
馬凌諾斯基花了許多年在西南太平洋研究「原始人類」如何實踐魔法,今日許多關於魔法的研究,大多源自於十九世界末和二十世紀初的人類學研究成果,其中布須曼人和偏遠島民的傳統都被記錄下來,詳加檢視。
相對於宗教、科學和科技來說,心理學家、社會學家及歷史學家,對於「何謂魔法」仍然沒有定論,這幾者間有許多重疊之處:魔法和宗教都屬於精神領域,魔法跟科學都涉及揭露世間隱含的模式,並且魔法跟科技都談到主宰週遭環境。
「雖然『魔法』這字眼不論在學術討論或一般對話中都很常見,」心理學家卡洛‧
尼莫洛夫和保羅‧ 羅金(Paul Rozin)寫道:它所指的事物種類繁多,影響深遠,包括傳統社會組織、戲法花招、對不尋常現象(幽浮或超能力)的信仰、漫無章法的思緒和錯誤信念,甚至是浪漫情懷、浮想翩連、神祕現象。我們至少得考慮一下,有個可能是真正的分類在此根本不存在。相反地,「魔法」這個詞在這裡變成是個大雜燴類別,一個裝滿我們不知該如何處理的畸零物品的垃圾桶。倒是有條共同脈絡能串起許多老是被稱為魔法的事物,並且把被視為非魔法的排除在外。有個文獻中一再出現主題,我把它視為魔力思考的定義基礎,人類學家李察施‧
沃德(Richard
Shweder)稱之為「混淆主客觀」,另一位人類學家李維史陀(Claude Lévi-Strauss)則稱之為「自然的擬人化⋯⋯和人的擬物化」。心智世界是由意圖和意識經驗所定義的,外頭的現實世界則是由事物和決定性力量所定義的,但是我們憑直覺把心智視為彷彿有實體特性,實體世界又彷彿具心理特性,這就是魔力思考,我們把心智和事物混為一談,打包處理。
無獨有偶,心理學家瑪席安娜‧林德曼(Marjanna Lindeman)把魔力思考定義為「一種範疇錯誤,其中心理、物質、和生物性等核心屬性的本質和過程彼此混淆不清。」她收集了許多證據,把這些範疇錯誤都歸在同一大類。她和合作夥伴發現會說某些片語不光僅僅是比喻的人,例如「舊傢俱知古事」、「受污染的邪惡思想」或「夏暖花欲開」等等,通常也相信風水和占星(也就是說,家具擺設或星相會引導生命能量),這些人能從自然萬物和偶發事件中找到更多意義,也更容易有宗教信仰或超自然信念。
我們不應光把魔力思考當作違背科學共識的迷信。相反地,把魔力思考想成是心理和物理概念的綜合體有個好處:我們越了解這世界,什麼才算得上是魔力思考就越不容易改變。如今,我們都知道地球是個球體
,但知道這個球體也有個性會造成以倍數計的遽變。
以上對魔力思考的定義也區別出了魔力思考和「尋常的一般錯誤」不同。魔力思考不是指那種有人認為「在南半球沖馬桶水流會順時針方向轉」、「馬桶座會傳染愛滋病」的事;也不是指那些常見的偏見,例如「病菌恐懼症」、「一廂情願痴心妄想」等;魔力思考也並非是對可能性很低的現象深信不疑,如世界存在超級大腳或者認為麥田圈是外星人弄出來的。
由於心理和物理領域的混雜交錯,我們很難把魔力思考細分成一項項的明確規則,我已經試過了。其他人或許會用和我不同的方法來分類素材,那可能使用不同的規則,也可能是更多或更少的規則。但我稱之為魔力思考的東西,其他人可能會斥之為平凡無奇的非理性荒謬思考。
第1章「物有精髓」,探討日常生活物品如何乘載前任主人和過往歷史的精神,進而變得充滿感情意義。
第2章「有力符碼」,說明腦子是怎麼把符號聯想和世上各類關係混為一談。
第3章「小動作、影響大」,討論迷信儀式以及各種試圖招來好運的動作。
第4章「心無界線」,涵蓋心勝於物信仰、超感官知覺以及超然經驗。
第5章「靈魂不滅」,檢視要大家相信靈魂會隨肉體死亡消殞有多難。
第6章「世界是活的」,描述我們常把無生命體看作是有意識的。
第7章「事出必有因」,分析我們對較高等力量主導自然事件的深信不疑。
最後,「後記」裡我要探討藉由「把世界看作是神聖的」,因此產生各種發現生活意義的方法。這些心智習性引導我們渡過在世上的每一天,提供我們最基本的掌控感、目的地、歸屬感、讓我們覺得有意義,要想好好過日子這些缺一不可。
因此,這是我的戰帖:我認為就算你是個冥頑不靈的懷疑論者、毫不相信「從梯子下面走過去會倒楣」的那類禁忌、或是個把「新世紀」(New Age)心靈運動故意唸成「新司機」的人──你還是相信魔法的。
以上摘自《人生不能沒有的7個非理性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