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侶一起做些有挑戰性的事,會比較相愛。=>
生理激發的錯誤歸因
(The Misattribution of Arousal)
誤解:你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某種感受。
真相:你可以莫名其妙地有所感受,你以為的原因有時就只是你以為而已。
加拿大卑詩省有條吊橋很長、很嚇人,迄今還垂在卡皮拉諾
(Capilano) 峽谷間,壯觀的就像是對所有過路人的一種挑釁。
如果把自由女神像放在橋下面,包括底座,那麼這座橋會稍稍橫披在女神銅製的肩膀上。橋從頭到尾都只有大約公園裡長凳的寬度,人如果想走過去,會感覺到風吹讓橋身搖晃得很厲害,甚至還能聽到什麼地方在咿呀作響,像是頂不住壓力而發出變形的聲音。人還會忍不住想往下看,那七十公尺的高度,非常夠讓你擔心自己掉下去會死得多難看。不是每個人都能走完全程。
一九七四年,心理學家阿爾特.艾朗
(Art Aron) 與唐諾.達頓
(Donald Dutton)花錢請了個女人站在吊橋中間,只要有人經過,女人就會問他們能不能幫忙回答問題填份問卷。問到最後,她會請男人們欣賞一幅掩面的女人圖,然後要他們看圖說故事,隨便給圖中的女性編一個遭遇。最後橋中間的女子會對受訪的男生說她希望晚上能跟他們進一步討論這些問題,希望他們晚上能打電話給她。走前女子會撕下紙的一角交到男性手中,上面正是她的電話號碼。
科學家知道過橋的男子心中存在著恐懼,這點不在話下,他們想探究的是浸淫在恐懼中的大腦會如何理解過橋途中的豔遇。為了這個目的,科學家需要另外一座橋來當作控制組,一座走起來穩穩當當,不會讓人緊張兮兮的橋。於是科學家們讓研究助理在另一條又寬敞、又堅固,而且離地不過一兩公尺的粗壯木橋上做了相同的實驗。
跑完這樣的程序後,科學家比對了結果。他們發現危橋組的男人們有五成回電給邂逅的女子,而控制組的男人則只有十二.五%,但兩組男人之間的差別並不僅止於此。科學家另外比較了兩組人看圖所編出來的故事,結果發現危橋組的男人編出色色故事的比率近乎控制組的兩倍。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一條橋會讓男人春心蕩漾,對萍水相逢的女子獻起殷勤,另一條橋就不會?要弄清楚這當中的緣由,你得先知道一個心理學的專有名詞叫做「生理激發」(arousal);另外還得理解一點,就是生理激發的起源很容易誤判。其中生理激發我們稍早已經提到過了,只是它當時的名稱是「認知失調」。錯誤的情緒起源可以挽救關係,可以撩撥情慾,可以讓人超凡入聖,也可能讓你十足偽善。
生理激發在心理學的範疇裡並不僅限於性事,而是有著很多樣的面貌。只要你心跳加速過、全神貫注過、掌心冒汗過、口乾舌燥過、喘不過氣過,你就體驗過生理激發。狂風暴雨讓你兩眼睜得老大,渾身像通了電一樣,是生理激發;生理激發時的你覺得自己清醒得不得了,感官比平常敏銳許多,精神也完全集中在當下,這不同於你聽到火警警報被驚醒一個鷂子翻身的感覺,生理激發要長得多、整體得多,同時生理激發會累積、會飽和。
生理激發的故鄉在腦的深處,在自律神經系統裡最原始的區塊,那是一個所有進進出出的傳遞訊號都受到監控的地方,隨時還有一顆紅色的「核彈發射鈕」等著你擊碎上方的玻璃罩,就視命令是戰是降還是逃跑。
軍人等著被徵召上前線時,樂手在後台準備在全場觀眾面前表演時,支持者在台下聽著擁戴的領袖慷慨激昂時,小大一繞著迎新的營火繞圈舞動時,信眾徜徉在布道大會的福音聲中陶醉時,樂迷舉手在偶像的歌聲中擺盪時,愛侶黏貼在舞池中央的緩慢節奏中時,人感受到的就是生理激發。你會熱淚盈眶但並不緊張,你會又哭又笑,你會想要爆炸。
危橋上的男人看到美女,他們會突然覺得眼前的事物格外清晰,會覺得世界變得如此清明,但同時他們也會全身發抖,覺得不知所措,覺得天旋地轉。這樣的感覺會不斷地出現在他們的心裡跟腦中,但這一團複雜的感受是哪兒來的呢?他們是在怕橋?還是在怕美女?這美女是對每個人都這麼好?還是對我特別好?她攔下我做什麼?我心跳得好快,我喜歡她嗎?
艾朗跟達頓用男性的訪查員又跑了一次同樣的流程,結果危橋組跟控制組的男性受試者就沒有再出現明顯的差別了。危橋組的受試者完全不會想說自己的緊張有任何一絲可能來自於訪問他們的男性,或者就算心裡這麼覺得,受試者也不會承認。
同時間在控制組,「生理激發的錯誤歸因」也不見了,因為根本沒有激發,所以連歸因也省下來了。這時憑著一股直覺,艾朗與達頓兩人決定把實驗原汁原味搬離真實世界,在實驗室裡用不同的角度來衝撞這個謎團裡種種不可控制的變數。
在實驗室的版本裡,男大學生被帶進一個房間,裡頭滿是看起來很嚇人的電子儀器。進到房裡後,首先是一位研究者跟他們打招呼,然後問他們有沒有看到另外一名學生在附近晃來晃去。等這群男生說沒有之後,科學家假裝要去找這名「走丟」的受測學生,於是就把其他男大生通通留在房間裡閱讀跟「學習」與「會產生痛楚的電擊」有關的資料。
之後科學家看時間差不多了,就把一名由女演員假扮的學生帶進來,說她志願參加這項研究。再來這群男大生會一個一個坐在女生的旁邊聽科學家解說,一會兒後他們兩個其中一人會被「電到屁滾尿流」或被「電蚊拍那樣輕輕電一下」。說明完之後,研究人員會丟銅板決定誰被「狂電」誰被「微電」。
其實研究者誰都不會電,他們只是為了研究這麼說,目的是要讓受試者緊張。丟完銅板後,研究人員會拿出跟危橋實驗類似的問卷(裡頭一樣要受試者看圖說故事)讓男大生利用空檔做,自己則去準備電擊的設備。
問卷要男大生評估自身焦慮的程度與受女大生吸引的程度。最終一如科學家所預測,結果跟危橋實驗相當吻合。男大生如果是挫咧等要被電的,他們會覺得自己焦慮的程度比較高,也會覺得剛才的妹比較正,至於不太擔心被「蚊子叮」的學生,就淡定得多、也柳下惠得多。就以看圖說故事的表現來說,同樣也是焦慮組的描述比較情色。這之後所有受試者都被問到了感受,也被告知他們其實不會被電擊啦。
艾朗與達頓的實驗顯示在生理激發的時候,人的自然反應是會去找尋一個脈絡,去設想一個情境來解釋自己何以會覺得小宇宙在燃燒。這種狀態下的人會自動且不自覺地去尋求意義,而且不論得到的答案為何都不太會遭到質疑,因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問些什麼。
就像橋上的受試者一樣,你有時候會編理由來解釋自己的感覺,而且自己跟自己說什麼你都會照單全收。在內華達州一年一度有如嘉年華般的燃燒人
(Burning Man) 週活動上,吸著有迷幻藥成分的皮尤特
(peyote) 仙人掌讓自己飄飄欲仙,順便跟著蜥蜴臉低音管四重奏「咚吱咚吱」的拍子耍著螢光棒,這樣的你都還知道自己的臉孔為什麼會扭曲,笑起來為什麼牙齒會跑出來見人,這不難。
但假設是剛喝完紅牛就跑去黑鴉鴉的電影院看動作片,那你熱血的原因就會比較曖昧了,你沒辦法確定是爆破場面還是紅牛裡的咖啡因讓你亢奮,只能說這電影那麼好看幹嘛啊!很多情況下你要嘛不知道,要嘛就是沒注意到自己的生理反應由何而來,這時候你就很容易會把高亢的情緒錯誤歸因到環境裡的某樣東西,像身邊的某人就是很受歡迎的答案。
研究顯示有得選的話,你會希望自己的生理激發源自於某人,像以為要被電擊的男大生就誤把自己的心跳加速歸給身邊的女性。艾朗與達頓實驗裡的觀察重點是恐懼與焦慮,但從那之後到現在的後續研究顯示,任何一種情緒都有可能被錯誤歸因,而這樣的結論對婚姻的維繫有著重大的正面意義。
二○○八年心理學家詹姆士.葛拉罕
(James Graham) 主持了一項研究,目的是要觀察什麼樣的活動可以讓婚姻中的伴侶產生連結。他讓二十對住在一個屋簷下的夫婦隨身帶著像手機一樣的裝置,然後正常度日。但某個點上裝置若響起來,受試者就得傳簡訊給研究者說明他們現在打算做什麼,然後再回答幾個有關於他們情緒與對伴侶感受的問題。
歷經超過一千次「手機響→傳簡訊→想伴侶(答問題)」這樣的流程之後,葛拉罕從數據裡發現,伴侶若固定會以夫婦身分一起做些困難任務的比較容易喜歡彼此。主要是在實驗的過程中,葛拉罕發現夫婦若經常得面臨技能性的挑戰,那他們感覺親近、互相吸引、愛意較濃的機率也比較高。
他認為人在從事困難工作而最後成功的過程,讓他們有機會去想到伴侶,而這一點點的思念就直接有助於關係的建立。伴侶們光是膩在一起是不夠的,他們還得選對活動一起做。葛拉罕認為人的本能是想成長、想進步、想變能幹、想懂得更多。每當這樣的成長本能得到滿足,你覺得自己變得更好、更強、更有智慧,而你的戀愛對象或伴侶又有參與到的時候,雙方關係所得到的強化是別的浪漫行為所無法比擬的。這一點讓我們了解到情緒錯誤歸因其實可以善用在感情的維繫上。
如果就像研究裡的人一樣,你努力通過了一項考驗,也許是自己把廚房給裝修好了,也許是學會了跳道基
(Dougie) 舞,總之這時的你覺得自己變聰明了,覺得容光煥發,覺得自己又更上了一層樓;重點是在你變身的當下,身邊的另一半可以分到一點點功勞。
長此以往,你會覺得跟這人交往很正面,會把各種成就感跟另一半「混為一談」,於是乎你們分手的機率就會降低。一開始你可以單純試著去體會對方的感受,詮釋他的身體語言,掌握其情緒起伏,挖掘他的味蕾好惡,這可以當作自我提升的一種練習。
老夫老妻久了很多事都會變成例行公事,兩人的新鮮感會下降,這有時會危及感情的維繫。在某些情況下要讓感情回溫,我們需要的只是一些難題,一點危機,人造的危機也行。你可以帶手腳不協調的老婆(或老公)去學國標,可以向其他夫妻檔的朋友挑釁比個什麼東西,這當中的同甘共苦會比燭光晚餐或無敵夜景更有神效。
容易讓你陷入錯誤歸因的生理激發也可能源自於內在,特別是如果你覺得自己的道德出現瑕疵時。一九七八年馬克.贊納
(Mark Zanna) 與喬爾.古柏
(Joel Cooper) 讓一組受試者服下安慰劑,然後對其中一半的受試者說這藥可以讓他們放鬆,對另一半說這藥會讓他們緊張。
話畢,研究者讓受試者撰文說明言論自由為什麼該禁。對此大部分人都面露難色,畢竟這與他們心中的普世價值有落差。之後當研究人員開放讓所有受試者回去修改文章,「鎮靜劑」組的人明顯比較能掌握機會,而以為自己吃了「興奮劑」的會想說身體熱呼呼的是因為藥,而沒有想到那是因為自己的認知失調,因此他們並不覺得有必要修改文章的立場。
鎮靜劑組的人沒有別的東西可以怪罪,所以他們會比較想要修改文章來減輕自己在認知上的壓力,進而讓生理激發降溫。所以這又是一例,說明了認知失調,包括在行為或思想與自己的既定價值發生衝突時,會如何導致令人覺得不舒服的生理激發。贊納與古柏實驗裡的受試者都會想要逃離這種不舒服的感覺,但只有鎮靜劑組能夠正確理解自己不舒服感覺的來源,另外一組則是誤把帳都算到了興奮劑的頭上。
生理激發的錯誤歸因跟先前提過的富蘭克林效應一樣,都屬於自我知覺理論的範疇。還有印象的話,你應該記得自我知覺的理論基礎,是人的態度取決於我們對自身行為的觀察與解讀。
身為心理學的先驅,威廉.詹姆斯
(William James) 認為人會習慣性去回顧自身的經驗,會想以旁觀者的角度去釐清自己的動機。詹姆斯會說,如果你因為看到蟋蟀停在手臂上而尖叫著甩來甩去、拍來拍去,之後你就會告訴自己在怕,你怕的是蟋蟀。有時你會一知半解就妄下結論,你會看著自己做了什麼,想著自己有過什麼念頭,然後你會憑著這些觀察給自己一個形象。
為了弄清楚這整個過程的來龍去脈,心理學家茯瑞茲.史特拉克
(Fritz Strack) 在一九八八年設計了一個很簡單的實驗,他讓受試者用門牙「咬」著筆,然後露出牙齒看漫畫,結果受試者普遍覺得漫畫比他們用嘴唇「銜」著筆時來得好笑。
用牙齒咬筆會讓笑所需要的部分肌肉收縮;而用嘴唇含著筆則會牽扯到皺眉所需的肌肉。茯瑞茲認為咬筆的受試者會以為自己已經在笑,於是潛意識會覺得漫畫特別有趣。相對之下,用嘴唇含筆的人會覺得自己已經在皺眉,於是他們便會不自覺地認為漫畫不好笑。
一九八○年蓋瑞.威爾斯 (Gary Wells) 跟理查.派惕 (Richard
Petty) 做了一個類似的實驗,受試者所得到的指示是要測試耳機。他們會從耳機裡聽到一位大師級的人物發表論述,然後點頭或搖頭表示有聽到聲音。果然,點頭組的受試者比搖頭組更認同所聽到的東西。
二○○三年詹斯.佛爾斯特 (Jens
Forster) 請志願者給食物樣品打分數,同時間食物的名稱會閃過大螢幕。有時候食物的名稱是上下閃,有時候是左右閃,這樣的效果是志願的受試者也會跟著點頭或搖頭,結果跟大師演講的實驗一樣,除非落差太誇張,否則受試者也會因為點頭而比較認同食物的味道。在佛爾斯特與其他同性質的實驗當中,正反意見都會被放大,不過如果實在是太討厭某種食物,比方說綠花椰菜,那多少的點頭暗示都沒辦法改變受試者的想法。
生理激發可以在不經意間填入你思考的留白處,也許是精采的電影預告片,也許是
YouTube 上的慈善救濟影片,都可能讓你有感而發。看過草原上的土撥鼠站得直挺挺就像活的潛望鏡一樣嗎,人的祖先也像那樣,人的本能就是會去注意周遭重要的訊號,只不過伴隨認知而來的便是成見與誤判。
情緒的來源有時很難判斷,甚至是完全沒辦法判斷。你注意到某事可能只有一瞬間,之後所有的細節就會被卡在下意識裡頭。遇到這樣的狀況,你會變成有感覺但不知道為什麼,也就是「知其然,但不知其所以然」。
這樣的你會鎖定某個目標,通常是某個人,尤其是這人能夠在你編出來的故事裡軋一角的時候。能夠確認自己快樂、悲傷、憤怒或心碎的原因,總是能讓人覺得安慰些。如果編一個原因可以讓自己放下過去,再次前進,何樂而不為呢?幹嘛追根究柢跟自己過不去?
生理激發的研究顯示,人並不擅長對自己說明自己。研究也說明了何以很多約會玩得很開心都是去坐雲霄飛車、看恐怖片,或是喝咖啡聊是非。在床上打打鬧鬧會以熱吻作收,好朋友可以讓你從大哭變成捧腹,一起奮鬥的革命情感可以拉近你與親友或愛人間的距離,這些都不是沒有原因的。
要知道早餐穀片的廣告為什麼要用黑白畫面拍媽媽教小朋友做點心,夏威夷音樂家伊瑟瑞.卡瑪卡威烏歐爾
(Israel Kamakawiwo’ole) 為什麼要唱《彩虹那端》(Over the Rainbow) 來催淚,都是其來有自。
人的感受遇到「知其然,但不知其所以然」的時候,少有人會就這麼算了,正常人的反應會是看什麼東西或什麼人剛好在你旁邊,就把帽子扣在它或他或她的頭上,像前面實驗裡的人或藥所扮演的都是這樣的角色。人沒辦法知道自己每種感受從何而來,但至少你下次喝著拿鐵把妹時,不要把責任推給那杯無辜的咖啡。
以上摘自《你沒有你想的那麼聰明》